学堂的窗扉虽开,却只似烘炉的风口。纵使四台吊扇悬于穹顶,拼力发出“呼呼”的喘息,巨大的金属扇叶疯狂搅动着空气,也只是徒劳地翻炒着那团凝固的滚烫。站在讲台,但见底下学子们一个个额头亮晶晶,汗水沿着鬓角滑下,滴落在摊开的书本上,濡湿了墨迹。仿佛置身巨大的蒸屉,每一次呼吸都吸进滚烫的粉尘。
一节课煎熬下来,汗水早已穿透薄衫,在后背洇开大朵濡湿的花,紧紧贴住皮肤,冰凉腻滑又黏腻不堪,像是裹着层湿冷的雨衣。
逃也似的冲进办公室,仿佛溺水者抓住了孤岛。空调那熟悉的嗡鸣声此刻堪比天籁,干燥冰冷的金属气息瞬间拥抱而来。骤然从沸汤跌入冰窟,皮肤骤然收紧,毛孔齐齐闭锁,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剧烈的寒颤,牙齿似乎都隐隐磕碰了一下——那是身体对骤然失温的无措惊惶。
如此在门内炙烤与门外骤冷之间几次仓促进出,寒温反复冲撞脏腑。头开始发沉,仿佛灌满了温热的铅水,眼皮也倦怠得沉重欲垂。挨到午饭时分,对着食堂香气扑鼻的饭菜,却毫无胃口。强迫自己扒拉几口软糯的白饭,那热乎乎的食物刚触及喉舌,一阵翻江倒海般的恶心便直冲上来,胸口憋闷作呕,只得颓然搁下筷子,喉间残留着酸涩的余味。心知,这是暑热终究得了手,缠上了身。
同事闻讯,递来一小盒碧绿的风油精。拗不过好意,依言对着舌尖倒了数滴。霎时间,一股极其霸道、浓烈到足以刺穿鼻腔的樟脑薄荷气味,如同数枚极细的冰针,带着刺骨的辛凉,狠狠地扎入口腔,瞬间席卷了所有味蕾!那味道绝非清凉提神那般简单,而是近乎粗暴的唤醒剂,带着药物浓烈的“杀气”,舌头几乎麻痹,又辛又凉又冲,刺激得眼泪几乎夺眶而出。勉强咽下残存的辛辣,喉咙也火烧火燎地难受,半天说不出囫囵话来,只觉得脏腑也跟着一起打了个哆嗦。
终于熬到放学,回到城里蜗居斗室,强忍着那股不适扒了几口晚饭。胃里依然似有不甘之物翻腾,胸口沉闷如压巨石。心有不甘,听闻江畔或有晚风,便步履蹒跚踱上新安江铁索桥凭栏。是时已入夜,桥上竟游人如织,摩肩接踵,笑语喧哗汇成一股热腾腾的声浪。期待的江风杳无踪迹,空气仿佛被这密密的人墙堵塞得异常滞重,闷热如桑拿房,汗珠又密密麻麻地从额角沁了出来。
悻悻然打道回府,步履更觉虚浮。翻出家中常备的乌亮人丹,取数粒含入口中。初时是一股浓郁辛辣的药味弥漫口腔,随后一缕微微的甘意徐徐返上,紧接着那股标志性的沁凉才丝丝缕缕地从喉咙深处弥漫开来,如清泉暗涌,渐渐渗透四肢百骸。
独坐窗前,案头风扇不紧不慢地摇头送风,虽非凉飕飕,却已是一种可以忍受的温凉之气。静静坐着,含着那一点余凉,任药力与疲惫感慢慢周旋,汗水渐歇,躁动的心绪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安抚捋顺。那纠缠了一整日的昏沉、恶心、憋闷,终于如潮水般悄然退去,虽仍觉筋骨酥软,但意识已复清明——酷暑的酷刑,总算寻得暂歇。
静坐灯下,汗息神宁,心湖微澜。此番与酷暑的缠斗,竟如一帖醒世的苦药。教室里风扇徒劳地搅动着凝固的热浪,办公室里空调骤冷骤热的交攻,舌尖上那暴烈刺喉的风油精,江桥上那因人潮密匝而彻底窒息的期盼之风……每一次希冀以强力或外物扭转乾坤,换来的不是片刻舒泰,便是翻倍的戕害。身体如舟,最怕不是单一的风浪,而是这冰炭同炉的反复煎熬。
人丹入口的甘凉初现并不显著,风扇摇送的徐风也非醍醐灌顶,只是静静守候那一点耐心,让药力如春水渗入枯壤,让汗意缓缓蒸发带走热毒,在忍耐之后自有一分温润的妥帖悄然滋生——那不是对抗的胜利,而是调伏的智慧。
真正的清凉之道,原来并非在风口浪尖与人潮相挤的索桥之上,而在一隅能容我坐下、安心接受这份温热并与之和解的方寸之境。顺其势,安其热,守其虚,静待浊热循自然之律渐次平息。以静制动,以慢制热,以和制烈。这酷暑一日之煎熬,终是教了人一重处世之道:疾风骤雨固然激越,却最易摧折心志;缓流徐风看似无力,反倒能涤荡最深处沉积的燠热烦躁,引向一片真正澄澈透亮的心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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